《四库全书》里的风月事——纪晓岚与他的“杜小月”

说起《四库全书》总纂官纪晓岚，上一期我们讲到的那位天才少年，大家最先想到的可能就是曾经热播的电视剧《铁齿铜牙纪晓岚》里的形象。纪大人在里面伶牙俐齿、幽默机智，挤兑和珅，揶揄皇帝，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除了精彩演出的“铁三角”外，还有一位女性角色引人注目，那就是鬼灵精怪的杜小月。这个角色可不是凭空杜撰来的，她的原型就是纪晓岚最喜爱的侍姬——沈明玕。

沈明玕和纪大人之间又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呢？

这话还得从乾隆三十六年，即公元1771年的春天说起。

这一年的早春，乌鲁木齐通往京城的官道上，一队人马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进。为首的正是两年前被乾隆皇帝贬谪到新疆如今奉诏回京的纪晓岚。他此时尚不知晓，此番返京之后，他将要做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情，他也不知道，这件事情中有一位女子自始至终陪伴他，甚至魂魄相随，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倩女离魂记。

这件大事，就是做《四库全书》的总纂官。

乾隆三十六年六月，纪晓岚终于到达北京。他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京师的夏季了，虫鸣依旧，繁荫如昨，虽然只离开了两年，却恍如隔世，门前冷落鞍马稀，以前的同僚和朋友很少往来了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陌生和孤寂。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四库馆开馆，纪晓岚的事业和生活才有了根本的起色。

乾隆三十八年二月，公元1773年，乾隆皇帝一声令下，四库馆开馆。纪晓岚分外珍惜这次机会，尽心尽力，殚精竭虑。他的努力得到乾隆皇帝的赏识，一改罪臣形象，在知天命的年纪，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。

第二年，命运更让他遇到了一生中最爱的侍姬：沈明玕。

沈家原籍苏州，家道变故，流寓到纪晓岚的老家——河间府，在此地安了家。沈家虽然是流民，他家的两个女儿却有着姑苏女孩子独有的娟秀、细腻和聪慧。二女儿叫做五娘，她很清楚自己的家世和身份，到婚配的年龄时，对自己的姐姐说，我不愿意嫁作农家妇，但是想来高门大族也不会娶我为正妻，也许会嫁作贵人妾吧。她的妈妈听到后，就帮她四处打探消息，正好此时纪晓岚打算纳妾，沈五娘的美丽与聪慧令纪晓岚一见钟情，当即下聘迎娶。

自从进了纪家的大门，这位情商极高的沈家二女儿迅速征服了府中的上上下下，大家纷纷称赞五娘，这其中也包括纪晓岚的原配夫人——马夫人。马夫人曾经对她说，做别人家的侍妾，是很不容易的。五娘则回答，第一我是自愿来的，第二有夫人这样的好人在，侍妾也并不是很难当呀。这一席话说得马夫人很是受用，于是待她竟如亲生女儿一般。纪大人看到五娘与马夫人相处得十分融洽，自然更加高兴，亲自给五娘起了名字：明玕。

从此，沈五娘就叫做沈明玕了。纪大人十分喜爱明玕，时刻让她随侍左右，甚至在校订《四库全书》的时候，常常带着她检点图籍，那真是一段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书斋佳话。

来到纪家之前，沈明玕仅仅认得几个字，由于长年陪侍纪晓岚检校图籍，受到纪晓岚的指点，不久之后不仅粗通文义，也能以浅语成诗。她平生最得意的诗作，是描写花影的一首七言绝句。那是在夏天的夜晚，月明风凉，窗户外面的夹竹桃花正在盛开，影子透过窗户，落到枕头上，明玕一下来了灵感，当即作花影诗一首：

“绛桃映月数枝斜，影落窗纱透帐纱。

三处婆娑花一样，只怜两处是空花。”

意思是说，现在夹竹桃花盛开，月光之下有花的影子，花影又透过窗户映到屋子里，虽然三处的花朵都一样随风婆娑而动，可惜的是，有两处都是空花。她写完之后非常高兴，赶紧拿给纪晓岚看。纪大人十分欣赏这件事，将之完整地记录在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中。明玕做诗这件事竟颇有些《红楼梦》中香菱学诗的意思，香菱为了写好诗，甚至梦中都在做诗。明玕也是时刻绷着做诗这根弦，遇到一点灵感就可成诗。

从纪大人字里行间的记载来看，想明玕那莺啭鹂啼般的吴侬软语，应该是纪晓岚繁重校书工作中的一抹亮色。从某种意义上说，沈明玕既是纪晓岚的妾，又是他的徒弟和朋友，是所有妾室中地位最特殊的一位，所以电视剧《铁齿铜牙纪晓岚》才以她为原型，塑造了“杜小月”这个角色。

纪晓岚与沈明玕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，生有一个女儿。他们二人感情十分深厚，甚至沈氏病重之时，一度魂魄离身追随纪晓岚而来。那时，纪大人正在圆明园值班，住在海淀的槐西老屋，晚上两次梦见她。后来纪大人才知道正是在这个时候，沈氏曾一度昏迷，苏醒后对她的母亲说，自己到过海淀的槐西老屋，去找纪晓岚，但是“有大声如雷霆，因而惊醒。”

纪晓岚回忆起那晚的情景，确实槐西老屋墙壁上挂铜瓶的绳子断了，铜瓶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，沈氏所说的雷霆就是这个声音。此时，纪晓岚才明白，原来是沈明玕的生魂追随自己到了槐西老屋。他感到十分惊讶，也十分感动，特意作诗一首：

“到死春蚕尚有丝，离魂倩女不须疑。

一声惊破梨花梦，恰记铜瓶坠地时。”

和世上所有美貌的女子一样，沈明玕珍视自己的容貌，只想让人记住花开的繁茂，不想让人看见荼蘼后的凋零。她曾说，女子当于四十之前死，青裙白发，作孤雏腐鼠，我不愿意。这一次，命运遂了她的心，去世的时候年仅三十岁，按照古人以虚龄计算的习惯，实际上她只有二十九岁。

沈明玕弥留之际，将自己的画像留给女儿，当时她已经无力提笔，只能口诵一诗：

“三十年来梦一场，遗容手付女收藏。

他时话我平生事，认取姑苏沈五娘。”

诗成后请纪晓岚写下来，溘然而逝。她的去世，给纪晓岚的打击非常大，仅次于长子纪汝佶去世。纪晓岚恍恍惚惚，叨念着沈氏的离魂事，题写下她做的七言绝句，甚至疑心那首花影诗中“只怜两处是空花”一句，暗示了明玕的离开。纵然纪大人再不舍，又能挽留的住什么呢？只能怅然地在沈明玕的遗像上写下诗句以寄情——

“几分相似几分非，可是香魂月下归？

春梦无痕时一瞥，最关情处在依稀。”

明玕十三岁为妾，三十岁离世。沈氏追随纪晓岚的十七年，正是纪晓岚兢兢业业校书、迈上人生巅峰的十七年。乾隆皇帝的严厉监督、呵责，让他心惊胆战，如履薄冰，繁重的校书任务，让他夜不能寐。也许只有在沈明玕这里，他是放松的，开朗的。遍检古籍，纪晓岚对于家眷的记载不多，关于正式的妻子马夫人只有不到一百字的记载，而关于沈明玕的记载则多达五百余字，且遣词造句莫不深情款款。纪晓岚对沈明玕的评价是这样说的——“神思朗彻，殊不类小家女”。意思是，头脑清醒，有胸襟气度，不像小户人家的孩子。纪晓岚把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完整地记录下来，沈明玕的名字就这样藉由诗歌和图籍流传了下来。

纵然纪晓岚少年天才、佳人相伴，然而编辑这部集古代文献于大成的《四库全书》，仅靠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实现。我们来打个比方，如果将整个四库馆比作一家公司，把编写《四库全书》当作公司的一个重大项目，乾隆皇帝就是公司的董事长，纪晓岚是公司总裁，四库馆臣则是公司的员工。那么，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这项重大任务呢？领导层自然有一套管理办法来考核员工的KPI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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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 张伟丽

编辑 | 朱默迪、赵大莹、曹菁菁